师哥八年后重回喻园——大学回忆——电子科学与技术系（续二）

舍中响马

五
鹰是一种桀骜难驯的动物。据说猎人驯化猎鹰时，会一手抓牢鹰身子，一手摁下鹰头，不屈的鹰会奋力挣扎着抬头，猎人会一直死死地摁住，待鹰不再挣扎时再适时放开手，这时鹰又会高傲地昂起头来，猎人又会大力把鹰头摁下去。据说这样的重复要经历数十天，数百数千次，直至猎人放开手，鹰也不再抬起头，而是服帖地，温顺地低下头去……
九十年代全国人民是普遍不富裕，落后偏僻的家乡就只能是普遍贫困了。家里只有三亩余田地，一季小麦一季秋粮，扣除公粮和提留后收入不足千元；母亲把高粱穗编绑成农家扫帚，父亲去县城走街串巷去叫卖，把其作为一种副业增添些收入；高三那年，舅舅患绝症，医治半年后最终去世，让本已艰难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。入学报到时，父母一个朋友借助了一千元，还有一个银行工作的熟人帮给了贷款，勉强凑齐了费用。母亲是感恩的人，千叮万嘱让君实在入校后写封感谢信给人家。
学费1500元，住宿费500元，每年暑假父母都为新学期的学费愁眉不展。感谢那位银行工作的叔叔，每年都帮提供及时的短期贷款（年底卖掉猪、棉花后还上）。父母并不在孩子面前掩饰家庭的窘迫，穷人家孩子，从小就明白生活本没有那么可爱。
高中住校的都是些农家穷孩子，母亲常念叨谁家谁家孩子体谅人，在学校只吃家里带去的馒头咸菜。大家早饭晚饭吃粥和馒头，配咸菜，午饭吃馒头和菜。咸菜一毛五一份，菜四毛一份，大多数学生两人共吃一份（包括君实）。高三那年学业繁重，母亲把生活费增加到每月四十元，说孩子也偶尔吃个茶叶蛋。
第二天就高考了，大战之前倒也无所事事。君实和一个同学去新华书店闲逛，君实正自顾自翻书，听到旁边扑通一声，一看同学摔倒在地，君实和店员忙将其扶起，问“怎么了？”，同学说“没什么，只是有些晕。”君实和店员搀着他，让他去坐着休息下。同学说不用，努力站起来证明自己没问题，不过半分钟却又晃悠着要倒下，君实和店员忙又搀住他，劝说去医院吧。同学坚持说没事，在大家看护下休息了一阵，才由君实陪同着一起离开。
同学近一米八的个头，身形瘦如麻杆一般，看样子不足120斤。哪里有什么病，不过是营养不良罢了。君实记得以他的成绩，大学本是无望，想来高三对其该是何等残忍的身心折磨。同学名字早已遗忘，这一幕却深深刻在君实心里。高中回忆总避不开那些苦涩和那些悲情，以至于君实一般不愿提起，祝愿同学们都过的还好吧。
当时母校提供每年一千元的免息贷款，作为生活费每月发放。父亲年轻时作了八年兵，退役逾二十年再没出过远门，父母天真地以为只是比县高中稍高一点，想着这每年一千元的生活费应该也够了。君实从未说破，父母再无余力，又何必徒增烦恼。
感谢系年级主任张老师和班主任揭老师！为君实提供了四年的特困补助（每年600元），在生活中也给了君实太多帮助、关心和鼓励。感谢你们四年里，对那个普通孩子所有的关爱和温暖，它如春雨般滋润着那个孤独和敏感的弱小心灵。
感谢高中同学路和与小学同初中的同学李怀永！早早工作的你们，四年里无数次成了君实的提款机，那是雪中送炭的一笔笔金钱。滴水之恩本应涌泉相报，如今大家同为生计劳顿，君实只恨自己力量微薄，无法切实地帮到你们。
感谢四年的兄弟姐妹们！一次君实听对方说“你们乡下人”，不客气地回说“你们小市民”。如今的君实在同事间常自称“草根”“土”和“富有乡土气息”，那时君实却非常敏感，棱角分明浑身带刺。感谢兄弟姐妹，感谢四年里所给的体谅和情谊，认识你们是我命中的缘分，如果可以，来世再结。
感谢母校！毕业还贷款时，竟为寒子们打了八折，这份恩情和温暖，君实永远铭记于心。（当时为无息贷款，毕业时用人单位代为还款，君实贷了3000元，还款2400元。）
那时社会上很难有勤工俭学的机会，学校为贫困生安排了一份工作，打扫宿舍楼道和卫生间，每月140元。午休时间，君实和另一位建筑系的同学负责一层的楼道。两人先一人扫楼道，一人把宿舍门口的垃圾搓进竹篓里，并拿到楼外垃圾堆处倒掉；然后二人一人一个水桶一个拖把，一人在前一人在后，把楼道拖上两遍。如果是单数日子，把水房和厕所收拾和冲洗一遍，再用拖把拖干即可；双数日子，先用刷子把污垢仔细清除干净，然后再水洗和拖干。
学校曾有一位学子，用双脚跋涉数百里走到学校，衣衫褴褛地站在众人前，说“我家穷，你们看着办吧。”以近乎乞讨的方式走过十余个日夜，这是怎样的一种不屈的精神！杨校长和众人感动不已，说母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，之后为其负担了四年的费用。
君实想如果自己身陷绝地，会不会也爆发出那样的勇气？想来自己终究是个普通人，一个对普通求之而不得的普通人。自己不追求华美的衣服，但穿着姐夫穿剩的大了一圈的衣裤，君实是浑身不自在；和同学一起去食堂，自己却要走向最便宜的档口，心中也无法坦然。贫穷的苦自己咀嚼也罢了，君实不愿将其昭之于众，自己愿作一个阳光普照下的普通人，不愿在众人中被命运拎出来插上一个贫穷的标签，虽然它不是耻辱，也不是光彩。
打扫走廊时，遇到同学，对方常说一句“忙啊。”，君实会笑答“是啊，忙。”；有时同学说“我宿舍还有些垃圾，麻烦等一下。”君实会说“好啊，我等你。”同学会低头匆匆把垃圾扫到门面；彼此都难免有些尴尬。有时遇到女生，双方都不知说些什么好，君实会“大方”的微笑点头。
只有自己才知道是不是真的“大方“。有时想自己也正如那只鹰，被命运戏虐又不容抗拒地强摁下头颅。君实不讳言心中那份自卑和委屈，甚至是屈辱感，它结结实实真真切切。这段经历真的是财富吗，至少现在君实仍不能释然。的确它磨练了意志，但不磨练意志，又有什么对抗的办法呢！
埋怨父母吗？父母已把最好的给了自己；抱怨社会和时代吗？社会和时代涵盖了普罗众生，又不仅仅是自己；该责怪命运吗？命运它看不见摸不着，形而上一点也不具体。君实天生是个乐观的人，不会纠结于过去，怀旧也多是些美好的回忆。除非刻意想起，不会翻出不愉快的经历。古人说“宝剑锋从磨砺出……”“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，必先苦其心志……”等等，君实没那么多的感悟，也许它的价值需要时间来证明，但这段经历，以及不经意间心底跳出来的莫名委屈感，却也让自己与命运与生活，较多地选择成一种对立和紧绷的关系。
文字显得沉重，其实君实只是第一个学期比较清苦。八方来助下，第二个学期起，君实穿起了足以自信的衣服，尽管它只是些街头地摊货；去食堂也不必总去素菜档口，尽管还是要把花销算计在心里；踢完球后，还可以和同学们去二楼吃小炒喝啤酒。日子仍要精打细算，但一切可控，经济方面对生活并不算多大的困扰。
大学毕业后，穷苦的阴霾也随之消散。账户五位数时，君实和朋友玩笑说“自己终于也成万元户了。”春节回家，君实浑身名牌（也只是些明星代言的牌子。），本想来个衣锦还乡，却郁闷的发现乡亲父老们压根不知晓这些牌子；也很快厌腻了鸡鸭鱼肉，要开始和体重做不懈的斗争；渐渐地，竟也成了统计中所谓的高收入群体；那些匍匐于地面的穷苦日子逐渐远去，以至于回忆起来竟有些陌生。那个青年抡起膀子，挥汗如雨地低头拖过百余米的楼道，在厕所里蹲下身仔细地清除每一点污垢，一周下来，仅仅拿到一杯星巴克咖啡的钱，而他——竟然是我吗？
是的，他就是自己，消失于时光里的那个自己，寒风中颤抖，迷雾中恐惧，却从未退缩的自己。
贫穷就好似大森林里探出地面的树芽，所面临的那浓浓的树荫，一切是那么阴暗，湿冷，仿佛透不进一丝阳光一丝温暖……那就努力生长吧，把根须扎得更深，吸收每一分养分，汲取每一滴雨水每一滴朝露，生长，生长，生长，生长，向着阳光生长，向着雨露生长，向着蓝天生长，向着繁星生长，向着白云生长，向着清风生长，向着彩虹生长，向着红霞生长 ……
总有一天，你会迎来自己的一片天！

（待续......）